时间：2010年6月13日

2010年6月12日20：14分，外公走了。

直到今天，我才知道，因为一场考试。

考完试，我回家了，不顾那个人也在家里。

外公的房间被布置成了灵堂，繁复缤纷的花圈，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。我无法忘怀，看见的竟是外公的遗照。一直以来，我以为他会好，一直以来，都以为他会好起来，然后在每次我离开家的时候对我说，路上小心。

可是，我却连外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，就这样，外公走了，而明天，我看到的只是外公冰冷的身体。

母亲说，外公昨天晚上突然之间测不出血压，就这样走地很突然，虽然我知道他已经重病了将近一个月。

外公走的时候什么感觉？他躺在那里冷么？孤独么？一定很想回家罢？一定很想见我罢？而他这个最疼爱的孙女，却没有能为他做些什么，就连今晚，为他守夜都不能，因为父亲在家里。我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孩子。

 

回想往事，只有外公对我的好，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让我伤心的事。

外公是第一个用自行车载我的人，28寸的老式自行车，我坐在横杠上，无忧无虑的童年。

过生日的时候，外公带我到杨浦公园，让我玩够了公园里所有的东西，而我的父亲甚至没有为我过过一个生日，没有为我买过一块蛋糕。

小时候，外公总买很多巧克力回来。那时候的巧克力，像一本书那样大，很厚，不是用手掰的，是要用到劈开的。很好吃，很甜，我和姐姐总是乘着外婆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吃巧克力，外公总是包庇我们。

我最爱外公种的水仙，外婆还在的时候，那时候家里的水仙开得总是很好，而以后，外婆走了以后，外公种的水仙再也没有开过。

再大一点的时候，开始叛逆，开始不那么喜欢待在家里，但每次上学之前，我都要跟外公说，我去上学了，外公总跟我说，路上小心。每次我回家晚的时候外公就会担心，就会催母亲到学校找我。我回到家后外公的第一句话总是，饭吃了么？快吃饭，给你留着菜呢。而父亲，就是我多吃了一口菜，他都要说我只顾自己吃。而今后，再也没有人这么问我了，我再也听不到外公这样对我说了。

每次我生病，外公总询问我怎样，增一分则忧，减一分则喜。

小时候，很小很小的时候，在阳台上，外婆、外公和我在阳台上晒太阳，我说我将来长大要发明很多很多的机器人，让外婆外公不再劳累，不再那么辛苦。可是，外婆没有看到我考上大学，甚至没有看到我考上高中就走了，而现在，外公却没有能代替外婆看到我大学毕业，也没有办法看到我今后发生的一切。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。

每次去医院看外公，我总对他说，我过一段时间再来，外公总问我，过一段时间是多久。

我也曾很频繁地出现在医院，而后，当学习、考研、期末考试以及对未来的恐惧将我压得再也透不过气的时候，我连续很多天都没有去过医院，我以为，不会那么快，我真的以为，不会这么快。

 

外公在清醒的时候，那个时候母亲，姐夫，姐姐和我都在，外公像是交代遗嘱一样地跟我们谈话。外公握着我的手，我握着外公的手，外公对我说，就是天塌下来了，也要我把它顶上去。外公说，姐姐胆子小，外公说我行，外公说等我有能耐了一点要帮帮姐姐。外公说，他将我大四的学费准备好了，让我别担心，外公说房子给我和姐姐，父亲那边的房子就让他一个人去住，外公说让我别再生父亲的气了，他就是这么个人。

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，我还没有来得及还，外公就已经走了。我从不曾买过一些什么给外公，现在想来，真是。。。

外公疼爱我，我知道，我知道，我一直都知道，而我却没有回报他什么。

 

而明天，我又不得不去面对父亲，无论我多么不想，无论我多么憎恨父亲，但外公出殡，如若我缺席，我是无法原谅自己的。我不知道明天会怎样，和父亲争吵？像小时候那样他又要打我？还是像以前那样，用最肮脏的语言辱骂我？

常常想，为什么，为什么我有这样一个人生？为什么我出生在这样的一个环境？

也许，人类真的是最悲哀的动物，因为一出生就注定了死亡的命运。

2010年6月14日

今天，去参加了外公的大礼，也见到了我最不愿意见的人。

外公被放在床上推出来，他闭着眼睛，就像是睡着了，仿佛他的心脏还在跳动，仿佛他还会醒来。我的泪水，我的泪水，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，这才让我感觉，人类是多么渺小。

隔着透明的玻璃罩，我和母亲扶着玻璃罩，只希望，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。外公走地太突然，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，我始终不能对这件事情释怀。

外公说好要看着我大学毕业的，外公说好要看我考上研究生的，外公说好要看着我结婚的，外公说好的，说好的，可是他走了。

我不知道我的哭声，我呼喊外公的声音他是否听得到？他能够看到我么？还是，人走了，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？

从小到大，外公竭尽全力地抚育着我和姐姐，我爱外公，我爱外公，我从来没有对外公说过我爱他，就这样，他再也无法听到了。就这样，我将被孤零零地丢在这个世界上了。

母亲会去浦东跟父亲一起过罢？姐姐成家了，自然是不会一起过的。而我呢？一个人，自己过？是罢，只能是这样了罢。一个人吃饭，一个人学习，一个人工作，没有等待我回家的人，没有关心我的人，再没有人关心我有没有吃饭，再没有人关心我几点到家，再没有人留饭菜给我吃。一个人的快乐，一个人悲伤，一个人，从此以后，我只有一个人了。一个人的快乐时快乐么？

小时候，外公有力的大手，怎么突然间就没了？

仿佛我还活在童年的时代，仿佛外公还在看阳台上种花，仿佛外公还在家里。

外公最爱看足球，可是，没有等到今年的世界杯他就走了。

说好忙过这段就去医院看外公的，怎么他没有等我？

 

我和姐姐在外公的棺材上钉了第五个钉子，我在外公的身上洒满了纸元宝，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外公的棺盖，我无法相信，外公就这样睡在里面，将要被火化。我总觉得外公还在我身边，只要我回家，我就能够看到他，只要我回家，他还是会问我，吃饭了么？菜给你留着。

外公走了，他躺在棺材里，我看到他，觉得他的身体像纸一样轻。

过年的时候，再也不会热闹了。是啊，过年，得我一个人过了罢。本来，我就是一个多余。

命运，非得对我如此残忍么？

原来，我真的没有退路，要么选择向父亲认输，要么选择漂泊。

无论怎样，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

我常常在想，为什么去世的不是父亲而是外公？

外公很善良，外公对每个人都很友善，外公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有违良心的事，外公帮持母亲抚育我和姐姐，外公请勤检节约供我上大学，外公不应该受到这样的病痛，外公不应该就这样走了，就连医生都没有预料到会这么快。

外公走了，家散了，接下去的路我该怎么走呢？

外公说过，就是天塌下来，也要我把它顶上去。

外公，你知不知道，其实我也是个很脆弱的人，我并不是那么坚强的，天塌下来，我顶不上去怎么办？没有人帮我怎么办？这个世界上，除了外公，再也没有人始终站在我这一边的了。再没有人如此无私地疼爱我。

我真怀念从前的生活。外公种花，看电视，我回家就能看到他。

初高中的时候，每当母亲到父亲那边去，外公总会给我做蛋汤或者蛋炒饭，外公总把蛋挑出来，夹到我的碗里，外公总对我说，多吃点，还要不要，够不够。现在，已经再也吃不到了，再也吃不到了。

上了大学以后，我不应该那么少回家，每次回家都很匆忙，到了大二以后基本上没怎么在家里住过夜。

我爱你，外公，很爱很爱，很爱很爱，很爱很爱。

我爱你，外公，很爱很爱，很爱很爱，很爱很爱。

匆匆二十年，我们相处的时间真是太短太短。

我还想握着外公的大手，我还想像小时候那样被他抱在怀里，我还想和外公一起剥水仙，我还想外公像小时候那样送我上学，那时我还小，家里一切都好。我还想每天放学以后外公买肉馒头给我吃，我还想像小时候那样等着外公下班回家，我还想在每次考试前听外公的叮嘱，我还有好多还想，好多好多还想。。。

我错了，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比阴阳两隔更残忍的事？

我没有见到外公最后一面，我没有见到。最后一次去看外公，我还对外公说，我忙完了考试就去看他。我没有做到对他的承诺，我没有做到的何止这一个承诺？所以，承诺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。

 

或许，在不久的将来，我就会离开上海，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城市，离开这个曾经快乐过，悲伤过，而现在无法面对的地方。

 

外公说过，就是天塌下来了，也要我把它顶上去。

我爱外公，如此之深。

外公，我爱你，你知不知道，我一直都很爱你。